燒肉粽與佛朗明哥的思想起 「小白兔」曲折卻又平實的演藝人生令人尊敬。

2010-07-14中國時報邱坤良
　系上新來一位教「佛朗明哥」的老師，論年齡已是幾個孫子的阿嬤，但因長年跳舞，看來健美年輕。她的姓名很少人聽過，倒是「小白兔」的藝名，幾位看電視長大的同事頗有印象。有人說她家學淵源，祖父尤其有名，可是叫什麼？又說不上來，張邱、邱張個不停，最後才說：「唉呀！就是作燒肉粽、酒矸倘賣嘸的音樂家啦！」
　張邱東松的一生充滿傳奇，孫女自然也令人刮目相看。曾是豐原名醫張邱玉章養子的東松仙，天生喜歡音樂，十八歲時與家裡的女傭相愛結婚，養父母也不反對，送了一筆錢，讓他們自立門戶，等於間接脫離關係。為了生活，他當過電影辯士、在廣播電台主持節目，也做過裁縫，教過初中，還曾組織歌舞樂團。他創作的〈燒肉粽〉、〈酒矸倘賣嘸〉，半世紀來傳遍台灣大街小巷。
　東松仙本人擅長薩克斯風、揚琴及洞簫，子女不是歌手、舞蹈家，就是樂器高手。小白兔之父是東松仙次子，以小喇叭聞名，母親白蘭則是歌手。小白兔從小耳濡目染，能歌善舞，她還記得幼年生病，不識字的阿嬤背著求神拜佛，病好之後，阿嬤說：「來！唱歌跳舞感謝帝爺公。」小白兔果真在神壇前獻歌舞酬神。
　小白兔四歲多開始在各地戲院登台，當時母親已與父親離異，祖父一手創辦的「南國音樂劇團」也因經營困難，宣告散團。她與妹妹小鶯歌常利用傍晚在各地廣場演唱，同時販售阿公編寫的歌本。十歲那年，東松仙應日本山葉公司之邀，準備赴日作揚琴教學，一家人為此興奮不已，不料臨行之前突因腦中風不治，享年五十六。家族演藝事業頓失重心，一家人在酒家、那卡西討生活，猶如〈燒肉粽〉裡的自悲自嘆歹命人。
　小白兔於祖父過世後輟學，她沒有走唱，而是在歌舞團、康樂隊與夜總會演唱歌謠與爵士、民族舞。當時歌舞團脫衣舞風行，小白兔的歌舞難免有幾分尷尬，還好不久進入台視的「寶島之歌」、「綠島之夜」等歌舞節目定期演出，並到東南亞表演。她在新加坡海燕歌劇院擔任編導時，遇到西班牙來的佛朗明哥舞團，對這種曲調高亢激烈、節奏立體、充滿張力的樂舞驚艷不已，立即拜舞團的編舞家為師。後來到日本表演時，巧遇正在東京演出的佛朗明哥名家克莉絲汀娜.歐亞絲，有幸接受她的指導，為自己的歌舞世界開啟了另一扇窗，當時的台灣演藝界還不知佛朗明哥為何物。
　小白兔是小學未畢業的藝人，後來成為留學西班牙的舞蹈家，她也是注意子女教育的現代孟母，生命中不同轉折是上天安排，更是自己選擇。她來系上教書，現身說法，讓主修表演的大學生接觸佛朗明哥，直接面對大眾演藝的活歷史，也從她的前半生學習寶貴的表演與生活經驗。
　小白兔在十九歲那年與一位篤實的小生意人結成連理，生下一男一女。為了孩子，她讓在西班牙南部塞維亞的學習中斷。而後移民美國，先生在紐約法拉盛開日本料理店，她在家相夫教子，小孩不負期望，書讀得很好，也很孝順，如今女兒成為律師，兒子則是醫生，都在美國執業。小白兔人生至此，堪稱美滿順利，但潛藏身體的表演基因，讓她仍堅持要完成宿願。二○○七年，在先生、子女祝福下，她再度到塞維亞待了一年半，取得佛朗明哥高級班文憑。
　回溯小白兔成長的經歷，類似同年齡的陳芬蘭，也像後來的江蕙姊妹。如果東松仙多活三、四十年，不僅音樂創作更加豐富，家族演藝事業會走得順遂。不過，東松仙生前常說：「藝金藝土」，藝術是黃金，還是糞土，未必能由自己決定，台上台下的榮辱得失也難以衡量。小白兔曾經為了子女教育中斷表演人生，如今又回台灣繼續她的舞蹈夢，每周專程從蘆洲住家到關渡校園教授佛朗明哥，同時照顧單身的妹妹小鶯歌。她的身上有著江湖藝人的滄桑與韌性，也散發表演藝術家的熱情，其曲折卻又平實的演藝人生令人尊敬。（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