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歡台灣的民歌

喜歡台灣的民歌

2010/07/16 聯合報
四十年前,一個混亂的時期,一個惆悵的時期,青春的躁動不寧疊加著家國的迷茫灰冷,我們愛上了憂鬱的歌。在一位從幾十里外知青點過來「串聯」的校友口中,第一次聽到了台灣歌曲……
在中國,民歌興盛歌手疊出之地,總在少數民族聚集區,如新疆、西藏、內蒙及雲桂川黔邊區,走到哪裡,隨時隨地有人以歌聲傳情。我們漢族早熟,舉止端方乃至是拘謹,動不動就手舞足蹈有失體統。
台灣藝人撐起華人歌壇
歌唱力原來根植於民間
台灣卻是個例外。近半個世紀,華人地區的歌壇大半由台灣藝人撐起,一個人寡地仄的島嶼何以有如此強勁的「歌唱力」?我一度歸結為那裡的傳媒業發達,包裝術高明。後來,多次赴台客座講學,有機會在台灣各地行走,方知曉台灣蓬勃的歌唱力根植於民間。
在台灣,電視台電台有林林總總的「歌的故事」,講述老歌新曲歌手寫手的掌故軼事,加上不分白天黑夜「叩應」,不分男女老幼齊齊踴躍「登台」即興歌唱。
穿行島內,街邊路途總有歌聲充當背景:夜市小攤,中年男子一邊攤著蚵仔煎,一邊唱著「天黑黑,欲落雨」,唱到阿公阿媽的爭鬧,不覺笑容綻放,猶如童年重現。
臨海漁村,幾位面色黧黑的婦人編織著漁網,忽然有人哼起「見著網,目眶紅,破甲這大孔,想要補……尋家司補破網。」閩南語中「漁網」諧音「希望」,補好了漁網也就編織起希望。想必長久以來的生活中,漁網和希望常常破裂,可她們永不放棄,一次又一次抖擻精神,「尋家司補破網」。聽著聽著,聽出一份灑脫,也品味出灑脫中隱隱的滄桑創痛,和面對滄桑創痛的平淡與定力。
為台灣民歌動心
始於落戶山村時
火車南下,細雨拂窗,一夥青年齊聲一曲:「火車行到伊都,阿末伊都丟,唉唷磅空內。磅空的水伊都,丟丟銅仔伊都,阿末伊都,丟仔伊都滴落來……」喔,年輕的台灣,淳樸的台灣。
出席朋友的婚禮,新人被要求合唱一曲,選定了蘇芮的〈牽手〉。夫唱妻隨、妻唱夫隨,一唱一和,一往情深。「牽」是牽掛,牽纏,牽絆,也不免低首下心的「遷」就,受牽累甚至是牽連,千絲萬縷的心結,割不去,斬不斷,情分與責任,依憑與擔當,永遠並存,就像歌中唱的:「因為愛著你的愛,因為夢著你的夢,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,幸福著你的幸福……」
為台灣民歌動心,始於落戶山村時期,掐指一算,有四十年了。四十年前,一個混亂的時期,一個惆悵的時期,青春的躁動不寧疊加著家國的迷茫灰冷,我們愛上了憂鬱的歌。在一位從幾十里外知青點過來「串聯」的校友口中,第一次聽到了台灣歌曲,那是他從「中廣」,當時的「敵台」裡學來的。
他彈著吉他,當時的「黃色樂器」,唱起〈望春風〉,然後是〈雨夜花〉:「雨夜花,雨夜花,受風雨吹落地。無人看見,每日怨嗟,花謝落土不再回……」
閉上眼睛,彷彿看見簇簇卑微的花朵,無人照看,淪落天涯,風雨摧殘,隨處生長,隱沒零落……悽愴的曲調在鄉村寒舍,油燈熒熒中,迴環往復,此情此景,讓一群「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」,五內翻湧眼角閃淚。
嚴格意義上的情歌
占了流行歌曲八成
現在略略知道它的來歷,〈雨夜花〉乃鄧雨賢作曲,1934年灌成唱片,歌星「純純」主唱。歌詞中描述的「雨」、「夜」、「花」已成台灣流行歌曲常見意象。1940年它流傳到中國大陸,改成了國語版的〈夜雨花〉。香港亦有粵語版〈雨夜花〉。在日本成了〈雨夜之花〉,歌詞裡充滿憐香惜玉:「明天這陣雨,或許會停吧,可愛的花,別急著散落啊」。日據時期,更改為鼓吹侵略戰爭的進行曲〈榮譽的軍夫〉。光復之後,此歌在台灣先後有王秀如、鄧麗君、齊秦重唱。最轟動的是2002年11月28日晚「跨世紀之音——多明哥演唱會」,在中正紀念堂優雅素淨的音樂廳拉開序幕,高潮一浪蓋過一浪,壓軸的是〈雨夜花〉,由多明哥和台語天后江蕙對唱。
有人統計,嚴格意義上的情歌,占現今流行歌曲的百分之八十,如再算上那些說不清是什麼情的「準情歌」,所占的比例還要更高。在這林林總總的情歌中,唯有〈雨夜花〉讓我心動。它讓我想起《詩經》,想起樂府,想起竹枝詞,想起從古至今,無數尋常街巷中百姓的憂患和癡愛,他們平凡如壟畝上的青青春草,雖然微小,無意奪目,卻是生命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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